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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这是中文SNS上给她取的名字。美瑛町的指南上写的是「クリスマスツリーの木」,直译成中文也就是「圣诞树之树」,听起来似是有点语义重复。

​不过树本身并不孤独。虽然从美馬牛駅出来要徒步一英里有余,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,隔着很远便能听见许多响亮的朝鲜话。韩国游客们早早占领了拍摄纪念照最好的位置,并将其围得水泄不通,丝毫没有放让的意思。

​在这个意义上,树的确一点都不孤独,反而颇具如春晚大团圆般的浪漫主义气氛。

​我或许对富良野线上的这个小镇更感兴趣。相较于道北和道东一些被遗忘的村庄,美瑛已经在旅游业上大放异彩。但即使如此,在十二月的大雪里,依旧几乎看不到任何商业存在的证明。站前的佐藤商店大概是美馬牛駅周围唯一开着的店铺。我抖了抖大衣上的雪,试着推门进去。

​“おはよう。”我用并不熟练的日语说道,“コーヒーを一杯ください。”

​“はい!!300円です。どうぞお座りください。”店里的阿姨抬起头,很元气地回答我。

店里​除了我,还有另外两位顾客。是两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奶奶,她们也各点了一杯咖啡。

​这大概是整个北海道的缩影。

​美馬牛駅是一个无人站(有趣的是,当我走进去的时候,耳机里正好在播放 n-buna 的無人駅),富良野线经过这里,每个小时只有一班普通列车。由JR北海道的H100型柴油列车担当运行,两节编组,客流量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节。

​自根室本线(富良野・新得区间)于今年四月正式废线之后,旭川附近的居民想要前往带广只能借由札幌方面中继,或搭乘替代巴士。

​全盛时期的JR北海道几乎各个村镇之间都有铁道连接,但随着产业转型、人口减少和大量赤字,从世纪末国铁时代起便有大量线路被废弃,分割民营化后废止速度更是进一步增长。50年来,北海道几乎失去了近半的铁道,并且这种趋势还在继续。“百年铁道,十年拆完”并非一句空谈。

​数日前从道北最北边的城镇稚内沿宗谷本线直达旭川,三节车厢里只寥寥坐着几个乘客。车掌和职员依旧按照标准流程开行车辆,指差唤呼一个不少。查完票后,车掌朝着空荡荡的车厢深鞠了一躬。

​此后几个小时几乎都没有旅客乘降,甚至窗外都看不到多少人类存在的痕迹,只有茫茫的大雪。

​如果不是稚内还有一些居民,宗谷本线其实也可以废止了。

​留萌本线不到留萌,日高本线不到日高,根室本线也不再全线贯通,更遑论那些早已被雪原淹没了的铁轨和無人駅。随着明年JR北海道最东车站(东根室)和开行在石北本线上的特急大雪号的相继废止,「北海道旅客铁道株式会社」的名存实亡只是时间问题。

​整个北海道都在衰退,不只是铁道。从无比辉煌的建设时期到如今矿区关闭的废弃村落。两个世纪的繁荣发展终归是南柯一梦。

“​或许那时候你就真的成为那棵孤独的圣诞树了。”我悲伤地想。

20/12/2024 于北海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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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.
坐在特急大雪号上由旭川前往網走。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运转这班车,JR北海道已公布在明年3月决定废止。但不论如何,感谢车务段这半个世纪来的勤恳工作,今天的大雪号也辛苦了。

睡觉前听会歌,音响里放着的正好是 ztmy 的 Dear My 「F」。说来阿卡内的歌少有这般平静的,一改平日爽到让人想要飞起来的鼓点,反而是宛若高山下的流水,在钢琴声里平静地睡去。

「住む世界が違えば
倘若居住在不同世界

会えないの? 何処に居ても
就見不到嗎? 無論身處何處

伝えられたら 変わったかな
若傳達到了的話 能有所改變嗎

ひとりで平気だけど 太陽はあかるいけど
雖然一個人也沒問題 雖然太陽是如此的耀眼

きみの足跡は 消えないよ
你的足跡 仍永存」

虽然是关于离别,可这甚至一点都不算是苦情歌。

人类繁衍了几千年,分别啊愁苦啊须是早被写烂了。但天下的喜事或是相通,每个人在每个处境下对愁苦的理解却难以一概而论。即若是作为人类的自己,当时间的齿轮转过几圈,也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说能和当时的自己共情。

遑论不在同一个躯干里的人呢。

忽然想到去年四月初,在北京初春的夜里,和王四木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,寒风吹的人直打哆嗦。我们谁也没有说话。

回去之后,她给我发信息:

“你最好拆碎了 慢慢讲 最后讲到最后 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伤心事儿了”

我不由默然,却为有这样一位挚友而流泪。

即使数年后或许想不起当时深陷泥沼中的心境如何,这也不意味着那段时间不曾存在过,时间不会硬删除掉 Long Term Memory 里的数据,只是让他们难以被 rehearse。他们依旧存在于人作为这个计算机中某个数据库的角落。

可反过来何尝不是如此。那些开心的事、美好的回忆,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一块一块的记忆碎片,即使他们并不完整,即使他们后来并不完美 —— 但他们存在过,并不会被忘却。

我偏要感谢人生过去的这二十余年,就算并不想重新来过。

相较于小十年前,或许最大的变化在于对于「一生」的追求有些许理解上的变化。

在这个角度上,我大概有点像 Tomorin。

众多的数据点表明,事物的走向并非完全随着人的主观能动性而转移。

Tomorin 想在苦来兮苦组一辈子乐队,但大祥老师突然暴毙又有什么办法:她何尝不想继续做这场梦。

因此我真的很难下定决心去玩《鼓手余命十日谈》。讨厌 BE 结局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站在上帝的视角直接看完一个人的人生,这太残忍了。

“そういう一瞬一瞬をたくさん重ねたら、一生になるんだと思う。”

人生在二十八岁死掉(n-buna语,笑)也好、在八十二岁死掉也罢,只要能收集每一个瞬间的、不论是开心或是难过的碎片,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事吗。

比起几年前靠着 counselling 甚至潜在药物才能活下来的我,如今我深感已经从踟蹰里走出来太多。

至少希望当站在主面前等待审判的那刻,我能坦然地和主说我对得起祂赋予我们的力量:传播爱。

或者说:Be a good man.

人生不死将如何,吁嗟乎,人生竟死将如何。

30/11/2024 于伦敦

慢慢走到洞穴山的山顶,往下望去是整个贝尔法斯特城。据说在晴朗的日子里,或许还能看到马恩岛和苏格兰大地。

不列颠岛上的冬天最难捱。在未到四点便日落的日子里,两年前我似乎还会哭,现在却只能对着海岸线沉默。

但是主啊,海的那头并没有天国。

24/11/2024 于北爱尔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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箱子底翻出来个拍过的黑白卷,一直没处理它。

找了个机会把它洗了出来,才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。

可银盐的味道太过强烈,让人无法假装已经忘却:那个圣诞很冷,伯恩茅斯的沙滩边海鸟来来去去,人影却见不到几个。国内的疫情依旧严重,国门关闭,学校封校,城市封城。我看着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垮下去,却做不了任何事。重庆到伦敦的距离不过五千余英里,却似是比到宇宙尽头还要遥远。

那实在是一段难过的日子,直到现在我也没从里面走出来。

唯感激于快门下的掠影能帮助记录这一切,得以允许我们在沉默中回望,不让它在历史的海浪里被消失——

但千祈是莫再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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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欧洲之星的火车上我听完了整张Atarayo的《夜明け前》,又听完了牢拿的《花水电车》,终于意识到夏天真的结束了。准确的说,秋天也差不多了。

《鹧鸪天》这曲子有一个别名叫《半死桐》,来源应是贺铸纪念亡妻所作。梦窗有词拆“愁”字为所谓“离人心上秋”,梧桐总是在秋天死的。

那个衡阳人当时填了太多各种曲牌的词给我,一转眼居然也是近十年前的事了。

时间过的可真快。

草草填了首青玉案。倒也不是为了纪念谁,只是休要胡思乱想,别难过。

人生啊,重在参与,开心最重要。

青玉案

梧桐叶落秋将暮,冷彻寒声鸳鸯浦。
旧衣翻过金鹧鸪。
西风作紧、玉骢行处、总是离人苦。

梦里寻作诗家句,牧童直向深山许。
却问此愁何处去?
彩笔新题、衡阳城外、小楼多风雨。